李锋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的士，先开了后座车门让李晓雨上车，之后他坐上副驾，系安全带的时候，跟司机报了店名，“师傅，去南院门的‘春发生’。”

坐在副驾正后方的李晓雨猛地抬头，眼里满是惊讶。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座椅后背，双手紧张地抓着衣服下摆。

是巧合吗？

“春发生”是她小时候全家人最爱去的老店，每个月都会找时间至少去吃一次。店的前身是“何记葫芦头”担摊，主卖特色就是葫芦头。现在的店名取自杜甫《春夜喜雨》里的那句：“当春乃发生”。

是巧合吧。

从大门进入，李锋径直穿过大堂，走向正对大门的“帐房”右手边，那里是一个单独的隔间。从前，她一家来这里，每次都是坐这个隔间。李锋会提前一天给打电话，让店里帮忙留位置。

看着他的背影，李晓雨对他身份的猜想更进一步，心思越发沉重，她一直站在门口没跟上去，直到李锋回过头来叫她过去，依然一步没动。

“我想坐在这里。”李晓雨指着大堂临窗角落的桌子，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。没等李锋反应，她便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了。这是她的无声反抗，她不想被李锋牵着鼻子走，也不愿被回忆裹挟从而对他放松警剔。

李锋眼里闪过失落，无奈摇了摇头，走过去在李晓雨面前坐下。服务员见两人落坐，便拿着菜单过来。作为熟门熟路的老顾客，李锋没接菜单，直接报出要吃的菜品。

“两份两个馍的肥肠葫芦头，一份炒肝，一份爆炒腰花，一份辣子蒜羊血。”

李晓雨眼睛有些失焦，思绪飘远，模糊间听到妈妈在叫她的小名。

“妞妞，你慢点跑！”小时候的她从大门口跑进来，差点撞上端着菜品的服务员，被妈妈在身后一把拉住帽子拽回到身边，一旁的爸爸抱歉地对服务员笑了笑。一家三口朝那个隔间走去。

“妞妞，你还记得这儿吗？”李锋的声音将她飘远的心神拉了回来。服务员放下两个装馍的碗在桌上后便离开了。

李晓雨眼泪夺眶而出，滴落在桌面上。她看着眼前的父亲，心情复杂。“妞妞”是她的小名，眼前这个人，就是她原来世界的亲生父亲李锋。

所以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一切，根本就不是意外，也不是巧合！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？难道也和她的经历一样，从车厢穿越到了这个并行世界？

“是我！我是爸爸！”李锋的眼框也红了。

服务员端着炒好的腰花上桌，见两人同时在擦眼泪，有些狐疑的多看了几眼，离开走远后还跟同事一起偷偷八卦这一桌奇怪的男女。

李锋苦笑一声，将腰花放到李晓雨面前，这是她最爱吃的菜。之后，他又将装着馍的碗，一只推到女儿面前，一只拉到自己面前，“先吃饭吧。”说着拿起一块饼子掰了起来。

李晓雨点点头，也开始掰馍。

菜上齐的时候，她手里的动作一滞，炒肝儿是母亲最喜欢吃的菜。自父亲离开后，她和母亲不仅没再来过这家店，同类的吃食也没再吃过。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，逃避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，至少能减少一些伤害。

抬眼再看向李锋的时候，她的眼里满是怒火。这一次她鼓足勇气，问出这些年一直萦绕在心间的那句话：“为什么离开？”

李锋夹着羊血的筷子停在半空，良久，他将羊血放进碗里，筷子放到碗边，向她认真解释起来。

“其实当年我跟你现在的处境差不多，也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。这些年，我一直在找回去的方法，可根本就没有，我只能先留下苟活着。”李锋说着说着情绪逐渐有些激动，“我一直都很想你们！”

十年前，李锋的皮影事业陷入低谷。原来门庭若市的店面生意越来越惨淡，被房东催收租金几次无果后，东西全被扔到大街上，人也被赶了出来。

自此，他作为手艺人的骄傲被打碎，颜面尽失，尊严全无。他终日把自己关在家里，借酒浇愁，自暴自弃。对家里的事情不再过问，对母女俩也不再上心。

后来有一天，看到妻子王蓉推着小推车起早贪黑地卖起了肉夹馍，他终于想通了，决定独自去秦岭里修行一段时间，想让自己全身心的静下来，好找到新的出路。

原本他只打算进山待一周，找到思路后就下山回家，回到妻女身边，重整旗鼓，从头再来。不料在第三天的时候，他正打坐入神，就被这个世界的自己招魂过来，从此他的人生轨迹就彻底改变了。

后来，他在这个世界李锋的日记本里，发现了他用皮影做招魂术法实验的记载，里面说被招魂之人，如果不能在一个月内完成融灵仪式，就无法完全适应现有的这具躯体，最终则会落得个灵魂灰飞烟灭的下场。

“万幸的事，我在他的笔记本里找到了融灵之法，好歹活了下来。”李锋的声音中满是疲惫。这些年，背负着这些秘密，他应该也过的很辛苦吧。

李晓雨突然想到王蓉送她房子那天晚上说的话，她说李锋已经变了，不再是她爱的那个人了。她是明确知道了李锋灵魂换了一个人，还是只是以为他变了，所以跟他离了婚？

“你妈妈她，还好吗？”李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，眼框又红了，他低下头的瞬间李晓雨看到有眼泪滴落。

她有些恍惚，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妈妈？半晌，才反应过来是原来世界的妈妈。她张了张嘴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关于妈妈的死，她说不出口。

她怕李锋知道后经受不起打击，也怕他会追问母亲死亡背后的原因。如果他知道，自他离开后，皮影就成了家里的禁忌，会作何感想？如果他知道，自他离开后，母亲将自己的怨气和不满全都投射到李晓雨身上，他又会作何感想？如果他知道，母亲是因为李晓雨将皮影带回家加班，两人争吵不休后，跳楼自杀的，又会作何感想？

如果李锋是自己主动离开，不愿意再回去，那李晓雨会有太多太多的“如果”要告诉他，可如今她知道了他的遭遇和被动，她不敢说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“她很想你。这些年过的也很不好。”她只挑了自己愿意说的部分真实。

李锋面容一动，眼框更红了，他点头哽咽道：“是我对不起她。”

良久，他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，长出一口气，开口道：“现在还是得先处理你的事情，这个比较紧急。”

原来李晓雨能来到这个世界，也和李锋有关。他说是因为两人的血缘关系，她能来到这里，其实是他被招魂过来后产生的连锁反应。有点象是蝴蝶效应。

之前她不断出现灵肉分离的情况，其实就是这具身体的排异反应，是灵魂灰飞烟灭的前兆，如果不尽快完成融灵仪式，她的灵魂就会灰飞烟灭。

“眼下最要紧的，是我先帮你完成融灵。”李锋眼神关切地看向李晓雨，“你得先在这个世界活下来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