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战后的喧嚣渐渐平息，黑石湾内漂浮着破碎的船板、焦黑的残骸以及失去主人的尸身，海水被染成了淡淡的暗红色。

硝烟与血腥气混杂，在海风中缓缓飘散。

大晟水师战舰正在清理战场，收缴战利品，救助落水俘虏，一派胜利后的繁忙景象。

而那艘作为临时指挥所的“镇海”号战舰舱室内，气氛却比战场更加凝滞冰冷。

这是一间临时充作审讯室的船舱，狭小，简陋，只有一桌两椅。墙壁上挂着的油灯，投下昏黄跳跃的光晕，将人的影子拉长扭曲，如同鬼魅。

楚凌霄端坐在主位，已卸去甲胄，只着一身墨色劲装，但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却比穿着全副武装时更令人窒息。

他面容冷峻，眼神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，直刺向被捆绑着、丢在对面椅子上的贾文。

贾文身上的儒衫沾满了烟灰和血渍，显得狼狈不堪。他脸色苍白，头发散乱，额角还有一道磕碰留下的青紫。

他低垂着头，似乎因后颈遭受的重击而萎靡不振，但那双隐藏在乱发后的眼睛里，却不时闪过狡黠、怨毒与计算的光芒。

“贾文。”楚凌霄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，在狭小的舱室内回荡，“抬起头来。”

贾文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，缓缓抬起头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声音干涩沙哑：“呵……没想到，时隔多年，竟会以这种方式，再见镇北王……哦不，现在是镇南王殿下了。王爷风采……更胜往昔。”

楚凌霄无视他的废话，单刀直入：“废话少说。端王已死，尔等余孽，为何还要负隅顽抗？勾结倭寇，私蓄军械，祸乱东南，究竟意欲何为？”

贾文眼神闪烁，避重就轻：“王爷明鉴，小人……小人只是迫于生计，苟活于世，混口饭吃罢了。那些倭寇……凶残成性，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……”

“混口饭吃？”楚凌霄冷笑一声，猛地一拍桌子，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，“混饭吃需要懂得我军中‘破甲三式’？需要将神机营的弩机贩卖给倭寇？需要在这倭寇旗舰上，为他们出谋划策，对抗王师？！贾文，你以为本王是三岁孩童吗？！”

他每问一句，气势便盛一分，目光如炬，仿佛能看穿贾文所有的伪装。贾文被这连番质问逼得脸色更白，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
“说！端王临死前，到底留下了什么计划？你们在江南，在岭南，到底还隐藏了多少力量？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？！”楚凌霄的声音如同寒冬的朔风，冰冷刺骨。

贾文嘴唇哆嗦着，眼神慌乱地游移，似乎在权衡利弊，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。

楚凌霄失去了耐心，对舱外喝道：“来人！看来贾先生是需要些‘帮助’才能想起来了！”

两名身材魁梧、面容冷硬的亲卫应声而入，手中拿着浸了盐水的皮鞭和烧红的烙铁。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。

眼看刑具逼近，贾文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。他深知楚凌霄的手段，更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逃。与其受尽酷刑再死，不如……

“我说！我说！”贾文尖声叫道，身体因恐惧而蜷缩起来，“王爷……端王他……他早有安排！”

他喘着粗气，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后的疯狂，语速极快地说道：“王爷深知……深知京城难下，北方根基已失。所以……所以他真正的后手，在南方！在岭南！”

“继续！”楚凌霄挥手让亲卫退后一步，目光死死锁定贾文。

“江南……江南的动荡，四海商会的危机，乃至……乃至此次倭寇出击，都……都只是幌子！是为了吸引朝廷，吸引王爷您注意力的佯攻！”

贾文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嘶哑，“王爷真正的目的，是趁朝廷兵力被牵制在东南沿海之际，启动隐藏在岭南瘴疠之地的黑旗军！”

“黑旗军？”楚凌霄眉头紧锁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。

“是！是王爷耗费十年心血，秘密训练的五万精锐私兵！装备精良，战力强悍，隐匿于岭南群山与苗疆交界之处，由王爷最信任的将领统帅！”

贾文仿佛要将所有秘密都倾倒出来，“只待时机成熟，江南乱起，朝廷无暇南顾之时，黑旗军便会挥师北上，直取荆襄，切断南北联系，继而……北上清君侧，问鼎中原！”

北上清君侧，问鼎中原！这分明就是篡位！

楚凌霄心中巨震，尽管早有预料，但亲耳听到这庞大的、蓄谋已久的叛乱计划，依旧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

端王竟然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伏诛之后，还留下了如此致命的杀招！

“好一个明修栈道，暗度陈仓！”楚凌霄的声音如同淬了冰，“端王……真是好算计！”

贾文看着楚凌霄骤变的脸色，脸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一种扭曲的、近乎癫狂的狞笑。

那笑容里，带着计谋被识破的绝望，更带着一种“你们终究还是晚了”的疯狂快意。

他仰起头，迎着楚凌霄冰冷的目光，用尽最后的力气，嘶声喊道：

“没错！王爷算无遗策！可惜啊可惜，你们知道得太晚了！王爷他……他早已不在京城！此刻，想必已亲赴岭南，坐镇大局了！你们……来不及了！哈哈哈……”

疯狂的笑声在狭小的船舱内回荡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嘲弄与绝望。